篆影

【渤磊】风声 09

民国paro，黑白通吃沈西林x教书先生黄磊

周二晚，黄磊准时参加了沈西林的宴会。

将请柬递给门卫后，就有侍从引他进了沈公馆。走过与上次一样的路线，公馆的主建筑印入眼帘。离得近时，才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，蓊蓊郁郁的，混着楼前的喷泉声更不清晰。大门口静立等待着几人，皆为仆从打扮，其中一人接过引路者的班，延请黄磊进入宴会。

迈入大厅的刹那好似潜泳的人一下破出水面，各种声音从大片的模糊中分离出来变得无比清晰：宾客的谈笑声、鞋跟踏过地面叩出的响动、酒杯轻碰的脆响，还有萦绕全会场的、悠扬婉转的钢琴演奏。上次黄磊来这里时还是黄昏，为大厅提供亮度的仅有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源，很难显得亮堂；现在厅内的灯光全部点起，将沈公馆气派华丽的一面完美地展示出来。屋内亮如白昼，男客大部分都身着西装，彼此间闲聊谈笑，一副运筹帷幄的态势；女宾以旗袍为主，三五成群，执扇掩笑，举手投足都带着典雅矜持。服务生端着托盘无声无息地穿梭其中，托盘上细长的高脚杯里的金黄色酒液几乎没有任何晃动。

黄磊到达时，宴会似乎刚刚开始。他拿了一杯开胃酒在手里，计划在沈西林眼前晃过一次，让他确认自己确实赴约了，然后尽快溜之大吉。虽然他知道这种级别的宴会上菜品必然相当美味，但赴宴又非单纯地吃饭，沈西林和他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，如果可以，黄磊希望能少承沈西林的情。

就“还人情”的角度而言，沈西林支付他报酬（虽然没收），请他赴宴，其实已经还清了黄磊帮张艺兴脱困的人情，此后两人应当再无交集。可一想到上上周自己以为能够画上休止符后，紧跟着发生的一系列大小事件，黄磊就总觉得不祥：他隐隐有一种感觉，事情不会就如此的结束。

黄磊今天仍穿长衫，落到一群西装革履之中扎眼得很，好几人路过他身边时，都有意无意投来异样的目光。黄磊承受能力强大，全当看不见，左手拈着个酒杯也不喝，就环视全场地找沈西林。其实他今天算认真对待的，穿了自己压箱底的一件：青色的丝绸长衫，还是方襟，从右侧肩膀附近到领口绣两支半开的白色梅花。不过鞋仍是白天上课时穿的布鞋，透气舒适，走起路来又不硌脚。

他环视了一圈没见着人，想对方八成尚未到场，就打算找个角落的椅子先歇一歇。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“黄先生”，他条件反射地回头，就见一人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。

会不会叫的不是我？黄磊怀有一丝侥幸心理地刚这么想，那人就来到面前对他鞠了一躬：“黄磊先生。”此人看着看着很年轻，比自己要高上个几厘米，浓眉大眼、鼻梁高挺；穿一件直襟的黑色立领上衣，配同色长裤，很是英俊。黄磊略一回忆，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跟在沈西林后面的除潘九之外的另一个人，还被自己那晚的打扮吓了一大跳。

这下黄磊确认叫的就是自己。他回了一礼，对方继续说道：“在下是沈先生的下属，罗志祥。沈先生因有急事需处理，无法及时到场，吩咐我来招待您。”

“劳沈先生挂心，招待便不必了，我一个人要更自在些。”黄磊推辞。他想沈西林真是好心情，缺席还要专门告知自己这一个小人物。罗志祥的声音不大不小，正好能让周围几人听到，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黄磊身上，同时响起的还有窃窃私语声。他用脚趾头都能知道这些人八成在想这一穿长衫的什么身份，居然让沈西林都对他另眼相待。

不好意思啊，就是个教书的，出门没看黄历摊上你们沈先生。

那厢罗志祥神色为难：“怎能丢下您一人？莫说在下，沈先生知道了也必会加倍愧疚。黄先生可是因为沈先生未尽地主之谊而生气了？”

黄磊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。罗志祥这话说得真教漂亮，谁知道沈西林一“愧疚”会再整出什么幺蛾子；且若他拒绝，可不就坐实了“生气”的名头。想起潘九出口即漏嘴的事迹，他百思不得其解：同样是沈西林的部下，怎么罗志祥和潘九的话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
“难为你们费心。”他不轻不重刺了一句，罗志祥明白黄磊松了口，剩下含讽带刺的语气则权当听不懂，尽职尽责担任起招待的义务来。

“见您一口未喝，可是这酒不合口味？”

“我不习惯空腹饮酒，伤胃伤肝。”他本来就拿点东西在手里做个样子，未承想尽快脱身的打算也泡汤了。

罗志祥“啊”了一声，识趣地主动接过酒杯，交给一边经过的服务生，继续同黄磊介绍道：“今天的小羊排味道不错，厨子特意请了外国的，火候正好，煎得外焦里嫩，您尝尝......”

他又推荐了黑松露炖鸡茸，前者从法国空运过来很是新鲜，以及其他精致的菜品。罗志祥讲话懂得分寸，除介绍菜肴外的话说得很少，不会主动与黄磊闲聊攀谈。黄磊理解为对方一尊重自己的个人信息不喜为外人知晓，二担忧被不慎套了话去。

黄磊由着罗志祥引他在厅内走动，二人的组合吸引了不少视线，也有人过来与罗志祥打了个招呼，寒暄几句后关心地询问宴会主人何时现身。他默不作声地听罗志祥圆滑应对，推测恐怕对方在沈西林那的地位并不低。

半小时后罗志祥称要去酒水区拿点温和的果酒，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，黄磊就站在窗边等。当罗志祥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时，黄磊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，脚底抹油就想开溜。

“先生，这位先生，请留步！”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，与此同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拦在了他面前，摘下帽子笑眯眯地鞠躬道，“鄙人顾佑国，先生怎么称呼？”

“——黄磊。”退场的计划再一次失败，黄磊硬生生收回脚，心里生出的烦躁不可控地流泻出来，语气也变得生硬，“有何贵干，顾先生？在下与你素不相识，可是认错人了？”

“非也，非也。”对方仍一脸笑容，“听说今天宴会上来了位沈先生的贵客，还是位满腹诗书的知识分子；顾某一生意人自命附庸风雅，家里藏了些书画以供赏玩，便想着来与您认识认识，交个朋友。”

你们这生意人圈子里八卦传得还挺快。黄磊眼角狠狠一抽：“‘贵客’一词实不敢当，再者，今番前来的不都是沈先生的贵客，还请顾先生收回谬赞。”

顾佑国哈哈一笑，脸上突然收敛了笑容：“黄先生可要拂了在下的好意？”

如非必要，他绝对不愿得罪这种有钱有势的人。黄磊大脑飞速转动，张口刚欲回答，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“黄先生”。两人同时转头，见罗志祥拿着两杯酒走了过来。

“黄先生，这种餐后酒度数低，不用担心刺激到胃部。”罗志祥将其中一杯递给黄磊，而后像才看到顾佑国似的，转身换上惊奇的语气问候道，“顾先生，许久未见。”

笑容像弹簧一样跳回到顾佑国脸上：“罗公子。——可否向我介绍一下这位黄先生呢？”

“抱歉，顾先生，下次吧。沈先生还有事要同黄先生说。您请随意，我们先告辞了。”

黄磊会意，装作已习惯的样子问罗志祥道：“老地方？”

一抹惊讶的神色掠过罗志祥的面部，但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，恭敬道：“是的，黄先生。”

顾佑国的笑容里多了点别的意味。黄磊皱了皱眉，当下他无暇理会顾佑国的笑是什么意思了，向对方潦草地点了点头，即迈步往大门走，罗志祥十分上道地跟在了后面。

短短一段拿酒的时间，沈西林不可能回来并与罗志祥取得联络，更何况罗志祥明确表明沈西林今晚不会露面。因此这样的情况下那番话只可能是替自己解围。黄磊想感谢一下对方，但又想到如果没有莫名其妙冒出的“招待”，自己早就离开了公馆，更不可能发生后续事件，表达谢意的心情顿时全失。

罗志祥将他送到了门口，见他上了洋车就转身离开了。车圈转过石板面轱辘轱辘地响，黄磊迎着夜风叹了一口气。上一次相似的经历发生在两周前，他穿过上海高高低低的霓虹，满心以为沈西林的兴趣到此为止，结果现如今自己再一次坐上沈公馆叫的洋车。

黄磊由衷希望这是最后一次——真正的最后一次。但理性告诉他，就算明早桂花巷6号的门前再冒出一个沈西林，黄磊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了。